电影 · 2024-08-11

它没有目的地,也不需要

如果用真实人物串起一段历史时代,历史学家罗新希望她是一个普通人、边缘人,这是《漫长的余生》的出发点,也是罗新真正的史学追求。相比历史非虚构写作,当代非虚构写作早已遍地开花,它展示了更多不同的人生,这也是普通人进入历史的一种新角度。

杰西卡·布鲁德从2011年开始报道游牧老年现象,后来她开着面包车一边巡游一边采访,并于2017年出版了《游牧人生:在21世纪的美国生存》。彼时,金融危机已经远去,而当代游牧族群的美国梦似乎也已经远去。他们大多没有房产,他们和面包车已经逐渐融为一体,在路上行走,在路上安放灵魂。

2019年,简体中文版《无依之地》率先推出,那时中美贸易战已经爆发,该书副标题发出看似朴素的质问:“这是最好的、最富有的国家吗?”,而繁体版的副标题则回到该书的本质:“是四海为家,还是无家可归?”

女演员法兰西丝·麦多曼敬重游牧生活,看完制片人朋友斯皮尔斯推荐的这本书,他们很快购买了拍摄权。9月份,麦多曼主演的《三块广告牌》开始迎接来自世界各地的掌声和欢呼,影片在威尼斯电影节拿到最佳编剧奖,转战多伦多电影节获得观众选择奖。麦多曼在电影节上看到赵婷导演的《骑士》,她立即给斯皮尔斯打电话,导演人选找到了。

赵婷之前也读过《游牧人生》,她觉得它成功捕捉了一个时代里一群非常真实的人,但如果想拍成电影,需要走得更远。赵婷能想象游牧族群的孤独,她很想探索一个人如何与孤独共处,而更深处,则是如何与自己单独相处。

第一步是说服麦多曼,她需要成为美国梦的边缘人弗恩。弗恩来自内华达州帝国镇,她是虚构的角色,同时是真实世界的一个缩影。帝国镇的工厂从1923年就开始开采石膏,直至2011年被最终关闭,它见证了建筑业的荣光,以及城镇的资本主义的消亡。工人要在五个月内搬离租屋,弗恩决定离开,她的身后将只有面包车卷起的尘烟。

《无依之地》制作预算500万美元,剧组一共只有25个人,他们从东到西穿越了五个州,马不停蹄拍了四个多月,最终拍出这部流淌着诗意的公路电影,它细腻而沉重,执拗而坚强。

剧组去过很多营地,遇到各种各样的人,前往车轮流浪者聚会营地拍摄时,赵婷找到了韦尔斯。作为聚会的发起人,韦尔斯的想法很简单,游牧族群需要移动,需要孤独,偶尔也需要聚聚。营地有超过50人一起参加了拍摄,不需要任何表演,他们和日常一样交换闲置物品,在篝火旁聊天等等。弗恩身处其中,此时的她看起来很放松,流露着找到了同类的安心。

赵婷总是能让人放心地交出他们的隐痛。在赵婷采访之前,韦尔斯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儿子的死,但他也不能确定是否应该把它放进电影,经过几天的犹豫,他告诉赵婷说他准备好了。也许赵婷让他相信了,这是他纪念儿子最好的方式。

如果无法与孤独相处,就不会选择在车轮上游牧,所以他们是在学习如何自处,不一定能与外部世界达成和解,但希望能与自己相处融洽。弗恩可以回妹妹家住,但妹夫和他的房产中介朋友的价值观与她有本质的区别。曾经的游牧者戴夫希望她能加入他的家庭,她最终也礼貌地拒绝了。《无依之地》设置这几个戏剧性事件,与影片坚持的自然主义风格没有冲突,只为强化弗恩的认知的变化。

弗恩还在寻找自我,她回到帝国镇,荒凉场景仿佛核爆过后,文明被按下停止键,她可以说出再见了。最后弗恩抵达大陆西岸,海浪一遍一遍冲击礁石,而她的内心在巨大的声浪中抵达了平静。在那一刻,也许弗恩会想起朋友斯万说的那句话,“看起来就像是我也飞起来了”,在那一刻,《无依之地》无比浪漫。

在美国西部辽阔的风景里,《无依之地》客观展示了当代游牧族群的生活方式,在强调社会出现裂痕的同时,也否认资本主义内部的缓冲机制,比如他们可以通过季节性工作换取生活来源以维系游牧生活。从某种角度来说,游牧者已经摆脱了桎梏,无论主动或被动,与被困在现代社会的大多数相比,他们才是真正幸福的。

孤独可能是永恒的,而路上的风景也将是永恒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