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爱乐之城》开场大堵车,突然,各种肤色男女跳出汽车,欣然起舞,如同一场快闪,来去如风。这段戏在105和110号公路交汇处取景,前后进行了三天的排练和两天拍摄,剧组协调洛杉矶多个交通管理部门,以保证把干扰降到最低和拍摄的安全。
导演达米安·查泽雷希望它更像宝莱坞歌舞片,可以肆无忌惮地欢闹,堵车的现实困境被如此清除,正是电影的似幻似真。接下来它将转为好莱坞歌舞片经典风格,以歌曲和舞蹈推动剧情发展,讲述在这座以梦想和心碎而出名的城市里,两个普通人坚持自我、追逐梦想的故事。
塞巴开一辆古早的别克 Riviera,米娅各种复古连衣裙造型,《爱乐之城》就像走进时间隧道,回到了上世纪5、60年代,那是好莱坞歌舞片的黄金时代,走过城市某个街角,仿佛可以撞见吉恩·凯利在雨中起舞,或者听见朱迪·加兰美妙的歌声。
但它同时又是压抑和孤独的,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梦想,甚至没有人愿意注意到他们。塞巴喜欢纯粹的爵士乐,但只能在餐厅或派对上弹奏背景音乐,米娅对表演有独特的想法,但她去试镜,不是被无礼打断就是没有下文。这些都是导演达米安·查泽雷的真实感受,他在美国东海岸长大,2007年来到洛杉矶追逐电影的梦想,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开始适应这座城市。
“如果你有才华、他们就会找到你”,洛杉矶似乎充满了理想,但它只是一张空头支票,制片厂和经纪人不会接受任何不请自来的惊喜。查泽雷早在《爆裂鼓手》之前就写出了《爱乐之城》,但他和项目四处碰壁——为什么要投资一个新导演拍歌舞片?这种类型片已经休眠多年,2002年的《芝加哥》之后,这种大型原创歌舞片就消失了。后来焦点影业打算投资,但预算很低,而且要求查泽雷把塞巴改成摇滚乐手,他拒绝了。
人的一生很短,而失败可能会很长,现实会各种暗示、或明示你不要再浪费时间,所以成功只能属于努力和耐心等待的少数人。2014年,达米安用330万美元拍出《爆裂鼓手》,影片全球票房将近5000万美金并拿下三座奥斯卡奖,狮门影业终于抛出橄榄枝,提供3000万美金让查泽雷书写这封送给洛杉矶的情书——即使是这个时候,行业里还是有很多人说他是在浪费时间。
查泽雷没有理会那些议论,他找到瑞恩·高斯林,表达他想制作让人们愿意去影院、而不是在手机上观看的影片,甚至把音乐小样先发给高斯林,查泽雷没有直接发出邀请,但直觉告诉他高斯林会有兴趣。至于艾玛·斯通,查泽雷就像选角导演那样,跑到去纽约看她在百老汇的演出,她和高斯林合作过《疯狂愚蠢的爱》,观众肯定会接受他们产生化学反应。
大多数浪漫爱情片都是用冲突建立关系,《爱乐之城》也不例外,塞巴和米娅在大堵车中发生小摩擦,很快,米娅听到塞巴即兴弹奏的曲子,就像《卡萨布兰卡》,“全世界那么多城镇,城镇里那么多酒馆,她却偏偏走进我的”,餐厅不是塞巴的,但终有一天,她会在他的酒吧、听到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曲子。查泽雷已经开始暗示,《爱乐之城》将是一个悲伤的故事。
感情逐渐逐渐升温,塞巴和米亚需要面对现实,房租水电要付的,就像鲁迅在《伤逝》说的:“人必生活着,爱才有所附丽”。塞巴参加乐队,录制专辑,到处巡演,他并不喜欢流行音乐,但他终于获得了热情的欢呼和丰厚的薪酬。对塞巴来说,他不得不做出妥协,但并不是理想主义的死亡。
米娅辞掉工作投身创作,她正在奔赴理想,但塞巴逐渐觉得自己被工作蚕食和吞噬,和理想背道而驰。日复一日巡演,他需要一个理由支撑,也许是为了支持米娅,这种想法会慢慢膨胀,逐渐变成为了感情做出牺牲,到了这个阶段,他们的关系就无法保持平等。就像火山底部储存的岩浆缓缓上升,当岩浆中的气体压力累积达到某个程度,火山就会爆发。即使塞巴没有错过米娅的演出,也会错过别的。
演出失败,洛杉矶再没有米娅的消息。如果那天晚上选角导演没有去看米娅的独角戏,她将只是一个演员梦破灭了的女招待。但机会可能也会像电影虚构的那样,突然降临,塞巴必须找到米娅,他冲向三百多公里之外的博尔德城,第三次摁动喇叭。影片中塞巴三次摁喇叭,第一次表达不满,第二次是甜蜜热恋,这次是挽回与补救,同样是好莱坞的老派做法。
塞巴并不知道米娅的住址,但他找到了图书馆,之前她说过她家对面有一个图书馆,她说的每句话,他都记得。
《爱乐之城》抚摸曾经温暖的年代,但拒绝happy ending的套路,这也是当年项目处处受阻的重要原因。在大制片厂的运行逻辑里,商业片必须造梦,有情人应成眷属。但查泽雷没有退让,米娅要去法国拍电影,她将再次离开洛杉矶。
漂洋过海来看你,是浪漫的,就像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那种唯美的梦,但米娅和塞巴并不知道、更无法确认将来,他和她都说出“我会一直爱你”,却不能承诺些什么。但观众已经希望,它能超越恋爱或婚姻等社会关系,一直存在属于他们的时空中,无论过去、现在或将来。
就像赫尔维茨为他们写的主题音乐贯穿始终:当初米娅第一次听到塞巴弹出它,是一曲钟情,最后他们在酒吧重逢,他再次弹奏它,带出想像画面,最后落回这支主题音乐。它仅属于他们。
将近5分钟的蒙太奇画面堪称完美,它不只是塞巴的幻想,而是属于他和米娅两个人,这个灵感源自1927年的默片《第七天堂》,影片中迪安妮得知齐卡已经战死,但她坚信他还活着,当时电影公司让导演鲍沙其加上幸福结局,结果齐卡真的回来了——如果这份爱足够强烈,观众并不会真的去逼问那怎么可能?
一曲终了,塞巴抬头望向出口,米娅似乎感知到了,她回头去看,四目相接,相视一笑,就像当年宫二在大南茶室对叶问说:“叶先生,这世间所有的相遇,都是久别重逢”。
说,或者没说,都有余味。